第999章 虬着鱼服思沧海(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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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新生的头骨港,没有了那位疯疯癫癫的老法师当保护伞,迎来了一位新的保护人。对于黑杖塔而言,审慎的观察,反复的研判,都不过分,但对诸多神灵的代行者们而言,同样需要多方面的接触。
比如提尔神殿,那些兼职法官和律师的圣骑士们,早就对头骨港犯罪横行的状态不满了。只是碍于黑袍老疯子的“庇护所原则”,没人愿意招惹一位从古代魔法帝国时代生存至今的老怪物。
又比如伊尔马特神殿,这些坚定的废奴主义者不止一次地狙击过头骨港的奴隶贩子,然而每一次的行动总是差强人意。骷髅唱诗班那些死人脑袋永远会在最关键的时候飘出来,用插科打诨的方式把所有的事情搅成一团糟。
还有渥金神殿,财富女神的追随者们一直对头骨港的港口贸易十分重视,更不要说那些和海盗与奴隶贩子有所勾结的商会了。如果可能,这些逐利者恨不能将整船的金币都砸进新生的珊瑚杯台地,只要能够让他们获得一个全然受渥金神殿掌握的商业港。就算一口吃不下整个港区,能让渥金神殿多占些好处也成,毕竟这位财富女王的教会从来都分成光与暗两部分,除了正规商会,也有一些盗贼公会是财富女王的信徒。
对于深水城的哪几位神殿会来烧自家的“头香”,下元太一君不是没有做过预估——
如果是提尔的卷宗祭司,那就谈谈头骨港的法律建设问题;假如是伊尔马特神殿的虔诚受难者,那就谈谈怎么样把奴隶贩子们一扫而光;倘若是渥金神殿的钱串子们,在合法发财、守纪挣钱的前提下,大家也未尝没有的扯皮。
就算是海姆神殿的那些铁皮脑袋,大家还可以谈谈秩序维护嘛!
……
………
但是来访者里没有卷宗祭司,没有钱串子,没有铁皮脑袋,就连正牌的虔诚受难者都没有。
身上披着苦行僧侣才会穿的粗羊毛苦衣,为首的来访者饶有兴致地端详了一下木鞋兄弟合作社的护卫。
那个英俊的卓尔精灵尽量忽略了对方的视线,沉默地将手掌放在银龙形的剑柄上。
而在格德尔的身后,“灵能大师”伊德里尔先生正慢条斯理地调制着一壶花果茶,目光从来访者不经意垂在额间的那缕银发上一扫而过。
仿佛清冷月光织成的银色长发,还有黑玉一般细润的肌肤,这两个特征直接地表露了对方的身份。
“我本来以为提尔的祭司们会更主动一点,结果却迎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美丽女士。”
“受月光照拂的漫步之庭虽然设立在远离深水城的岩穴中,但我们依然是神殿合议庭的一员,尊敬的伊德里尔阁下。”
悦耳的女声中,这位身材高大的卓尔女子解下了粗羊毛苦衣,露出了她线条柔美的身躯。这位女祭司穿着一件无袖的白纱连衣裙,与其说是一位圣职者,不如说更像是一位准备开始每日练习的舞蹈家。
注视着对方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瞳,下元太一君略一点头:“月光下的歌声即为道标,为幽暗少女起舞的持剑之女,欢迎你来到珊瑚杯台地。”
这开场白让美丽的卓尔女祭司微微有些讶异,形状姣好的眉毛轻轻挑起,唇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幽暗少女”这个词,也让格德尔本能地握紧了剑,这一点细微的动作被他强行压抑起来,手臂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是理所当然的,每一个居住在幽暗地域的卓尔精灵都受到蛛后祭司们的严厉“教育”,教育他们如何痛恨地表的远亲,教育如何虐杀“背叛了神后的变节者”,也就是蛛后之女、幽暗少女伊莉丝翠的信徒。因为这位美丽的女神一直致力于反对自己的母亲,试图将卓尔精灵从蜘蛛神后那扭曲的仇恨与混沌的恶意中解放出来。
格德尔这一点小动作,不论是“伊德里尔”还是来访的那位伊莉丝翠女祭司,都恍如未见。
示意艾南·托杉为美丽的卓尔女祭司斟一杯花果茶,下元太一君向着对方一点头:“为了这座新生城市的未来,让我们长话短说吧。伊莉丝翠的持剑之女,你来到这里,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又能从伊莉丝翠的漫步之庭得到什么?”
这种毫不迂回,就像是安姆商人给货物开价钱一样的台词,却显然很对卓尔女祭司的胃口,她挑了挑眉毛,将一缕银色的长发捋到耳后:“能够跳过大段的陈词滥调,还有变着法的互相赞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她红色的双眼注视着面前的“灵能大师”,诚恳地说道:“漫步之庭是吾主伊莉丝翠伟大计划的一环,但仅仅一座神殿,无法做到更多的事情。”
所谓“伊莉丝翠的伟大计划”,就是这位美丽的女神试图让所有卓尔精灵抛弃蜘蛛神后,回归地表世界,重拾善良信念的目标。
“恕我直言,伊莉丝翠女神的宏伟目标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困难任务。”下元太一君摇了摇头,“幽暗地域的卓尔城邦已经习惯了那种残酷的社会,他们被自己的社会所束缚,断绝了所有改变的可能。如果想要从蛛后之手解放这个种族,唯一的办法就是——”
女祭司摇了摇头,没有让“灵能大师”继续说下去,那个“唯一的办法”,是凯尔本·黑杖和许多人都说过的。
攻击卓尔精灵的每一座城邦,杀死蜘蛛神后的每一位祭司,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斩断蜘蛛神后的罪恶之爪。
但那不是那位永远哀伤的女神能接受的方式。
女祭司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漫步之庭一直在努力收容那些逃离蛛后魔爪的同胞们,然而作为一座神殿,它永远也不会成为一座真正的城市。而头骨港虽然是少数能够容忍卓尔精灵的城市,但它的风气也仅仅比幽暗地域稍好一些,居民们恐惧于我们的肤色,盗贼工会、流亡法师或者别的什么人,则一直将漫步之庭当成是一个值得挑战的宝物库。”
“所以,”女祭司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的“灵能大师”,“伊莉丝翠的持剑之女,葵露·维拉多伦向您请求,允许幽暗少女的部分子民成为您新城市里的第一批合法居民。作为报偿,漫步之庭将捐献出它建立以来收集的大部分财富,帮助您建设这座新城市。”
下元太一君看了一眼伊莉丝翠的持剑之女,缓缓开口道:“如果仅仅是财宝的话,臣服于我的贝伦巫妖和幽灵法师们会从地脉迷城里拿出足够多的东西。所以除了金币和宝石,伊德里尔·雷蒙盖顿要求的更多——伊莉丝翠的战士们可以在珊瑚杯台地获得合法市民的身份,但同时,他们应当充任城市卫队、海关调查员,以及任何需要他们贡献自身力量的职业。”
这一次,就连格德尔都讶异地转过头来——这个狂妄却又强悍的灵能者在说什么,他自己明白吗?
一座位于地表的黑暗精灵都市?这是多么疯狂的设想!
所有的地表种都会恐惧于黑暗精灵的恶名,不约而同地放弃这个北地最著名的良港,那些敌视黑暗精灵的人类、矮人还有妖精,早晚会将这个地方变成满布尸体的坟地。而所有的地底城邦,所有执政家族的主母,都会响应蛛后的呼唤,源源不断地从地下涌出,将这里变成供神后狩猎的战场。
只有“灵能大师”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在海拉斯特·黑袍统治地脉迷城,把头骨港当成他恶趣味的后花园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卓尔主母胆敢穿过地脉迷城去攻击深水城。同样的,如果一座卓尔城市想要自我毁灭的话,我倒是不介意成全那些母蜘蛛的自毁倾向。”
……好吧,在一位屠龙者兼地脉迷城征服者面前,这只是一个毫无吹嘘成分的陈述句。
格德尔突然发现,自己所有的常识,不论地底的还是地表的,在这个混血的灵能大师面前都变得无比脆弱,仿佛风干后的烟蕈,一碰就爆成了一片浅灰色的孢子雾。
最后,这个卓尔家族的最后一个儿子决定放弃思考,顺道把脑袋倒空,这样他就听不到灵能大师那些折磨人的危险话语了。
比起格德尔,葵露·维拉多伦,这位幽暗少女漫步之庭的主祭还是向新港城的保护人做出了警告:“您的宽容胸怀令我所有的同伴都感到喜悦,但是我仍然要向您说清楚,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来自于那些堕落的地下城市,也来自于其他地方,蒙面君王维纶、软泥怪之主关纳德的信徒一直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没胆子的邪神或者没脑子的邪神都不足为惧,相比较而言,我希望伊莉丝翠的信徒们能理解,什么是一座城市应有的秩序。”下元太一君认真地回答道,“我相信,同时受到幽暗少女伊莉丝翠和奥秘之母密斯特拉眷顾的葵露女士,能够教导那些黑皮肤的女孩遵守我的要求。”
“如您所愿,阁下。”
于是事情就这样敲定了。
身为两位女神同时眷顾的神选之民,葵露端起茶杯的时候,还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半精灵。
一个强大的施法者,不论他掌握的是哪个魔法体系,但都不可能凭空出现在世界上。“强大”这个词,意味着“罕见的天赋”、“命运的青睐”、“神灵的眷顾”。
拥有罕见天赋的年轻人,每个时代都会出现很多,但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够活到他们变成传奇故事主角的那一天。
这个世界上有强大的灵能者,也有年轻有天赋的灵能者,但没有年轻又强大的灵能者。而这个世界又是这样慷慨,对无数的位面旅行者开放了道路。比如阴影谷的那位老贤者伊尔明斯特,就有着邀请众多异时空的大魔法师定期去家里开餐会的习惯。
毫无疑问,改变了头骨港的人也属于这样一位旅行者,就像曾经从其他时空造访这个大陆的人们一样。这片大陆迎接了精灵也接纳了兽人,自未来的毁灭结局中逃亡的底栖魔鱼和夺心魔潜伏在地底,为了拯救自己信徒而穿越时空的神灵在大陆上建立了****的地上神国。
所以,葵露期待这位新到访的灵能大师能带给这片土地更多的惊喜。
就在端着白瓷茶杯的女祭司沉思的时候,那些跟随葵露来访的僧侣中,有人终于耐不住寂寞,跳到了“灵能大师”的面前。
“葵露女士,您的远大目标又朝前迈出了一大步。但是鄙人的新书还缺少最重要的一块拼图,看在老黑杖和伊尔明斯特的烟斗的份上,这是你之前答应我的!”
三下五除二地扒掉了身上的粗羊毛苦衣,腆着啤酒肚的男人摘下了他头顶那装饰着仿真苹果的小圆帽,精心梳理的胡子在嘴唇上跳跃:“向您致敬!鄙人瓦罗·谭普·哲达,享誉诸国的旅行家和美食家——”
“以及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不靠谱的魔法师。”葵露补充道。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这位自称旅行家的灵活胖子滔滔不绝的自我介绍:“我相信,您创造的伟大事业需要我的效劳。毕竟地脉迷城曾经被所有大魔法师视为不能轻易冒犯的禁区,也是老黑杖和老烟斗认证的‘英雄之墓’。我对于您的战斗过程非常地好奇,事实上,我认为这次独家采访能够让我写成《大旅行家瓦罗谭普:讲述地脉迷城的兴衰》,它将是《大旅行家瓦罗谭普》系列丛书里最好的一本,完全值得包揽大陆出版行业所有的奖项!”
“对此我完全不会感到意外。”下元太一君温和地回答道,然而他的目光却注视着面前这个喋喋不休的灵活胖子——
在瓦罗的后脑勺上,连着一根绝大多数人都看不见的精神之线,正将这个畅销书作家的所有思维同步传达给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