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桃源望断无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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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杀声大盛,持续了约有半个时辰,此刻丑时已过,来袭的磬城精锐损失惨重,已开始退军,而南风却越来越盛,整个军营后方,如火焰山似的,大风极快地吞噬着空地上的营帐,正席卷向着后面的山林而去。
檀九重所属的夜军两千,负责抗击来犯敌人,竟也绰绰有余,其他大半军士都在忙着扑火,抢救各种军资。
今夜一战,檀九重失算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而秉娴算错的,是檀九重跟他亲手□出来的夜军的实力。
两败俱伤已成定局,这场战事正极快收尾。
秉娴被捆了双臂双腿,扔在这空帐子内,她试了一阵,始终徒劳无功。磬城的人退了之后,要离开此处的最佳机会也没了,后悔吗?秉娴想了想,只是一笑。
她记得,当初那些人冲进相府之时,是巧绵同绿芜两个,奋不顾身地,若是她两个当机立断撇下她,那么她们也不会落得一个已死,一个生不如死。
大火噼噼啵啵地烧着,过了寅时,风势忽地减弱,士兵们奋力扑救,终于在大火烧到山林之前将其扑灭。
而东方微露一丝晨曦之光,整个营盘上的景象看得清楚,白眼袅袅,大约有几十个帐子化为乌有,后面那囤积的粮草也尽数被烧光。地上横七竖八地,有南楚军的尸身,亦有磬城来袭的士兵尸体。
士兵们沉默地清理战场,将尸体拖出来埋葬。
张胖同季南两个鬼鬼祟祟进了帐子而来,秉娴双眼一亮。张胖子道:“贤哥,你怎么样了?”秉娴道:“你们怎么来了?”季南道:“哥哥你昨晚上怎地跟疯了似地,竟然打了队长,此刻也不知他怒气消了未曾,我们也不敢就求情,只好偷偷来看看你。”秉娴道:“来犯的敌人都退了么?”张胖子道:“是啊,这冰天雪地的,大家乐呵呵地喝一场多好,他们竟选这个时候来偷袭,真是败兴,幸好我们马房的人不上阵的,没什么死伤。”秉娴道:“能不能帮我解开?”张胖子面露难色,季南道:“哥哥你想做什么?”秉娴看着他,心头一动,道:“小南,昨晚上那场实在混乱,你有没有去过军妓营?上回我们见过的那两个姑娘如何了?”
张胖子一惊,而后道:“贤,你疯了么?这时侯还想着姑娘?”季南道:“我听说人都还好,没什么事,除了有几个趁乱去罗唣的士兵,……不过也没什么大事。”秉娴说道:“没少了人么?”季南呆呆道:“哥哥你问的是谁?”秉娴不知自己该不该说,正想让两人将自己解开,忽地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道:“将军昨晚上捉了个细作,竟是个军妓!听闻今日要处决,速去看看!”
秉娴听到这里,顿时变了面色。季南也惊恐不定,道:“什么?不会罢?”张胖子道:“军妓也当细作?这……这……幸好我先前不曾去过。”秉娴道:“你们两个快将我放开!”张胖子一哆嗦,季南犹豫了会儿,道:“我替哥哥解开,大不了被队长责罚一顿。”秉娴感激:“多谢。”
季南将秉娴绳子解开,问道;“哥哥,你想做什么?”秉娴道:“没什么,你们两个回马房罢,我还有些事。——你们两个最好就当作没来见过我。”季南道:“哥哥你要去哪?”秉娴道:“快回去!”将两人推开,迈步出了帐子。
秉娴抬头,却见许多士兵向着大帐方向而去,昨晚上那一场火是从大帐开始烧得,整个儿的帐子都烧做了白地,只有旁边的几个还完好。
秉娴见士兵都向着那一处去,自己便也跟着跑过去,夹在士兵之中,扰扰挤挤向前,士兵们都来看热闹,围得水泄不通,秉娴一时挤不进去,只好跳起来看,隐约见前头空地上,一个女子被绑在木头架子上,披头散发,垂着头看不清面色。
秉娴心头一惊,却听得有个郎官,在旁道:“这女子,便是昨晚上私通磬城之人的细作,她本是南楚之人,却私通磬城,实在是罪大恶极,应当凌迟处死。”
秉娴的心一时狂跳,却又听那郎官道:“将军大人明察秋毫,知道有人同谋,因此只要她乖乖地招认出同谋之人,便会从轻发落。”说着,便一鞭子抽过去,打的柱子上的女子身子一颤,惨呼了声,缓缓抬起头来,秉娴在人群中看得真切,此人正是绿芜无疑。
郎官道:“快些速速招认,那跟你同谋之人是谁?便可免除皮肉之苦。”绿芜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没有同谋。”郎官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便叫人上来准备凌迟。
秉娴浑身发抖,拨开面前士兵往内走,绿芜头发散乱,遮着颜面,那双眼却在人群中扫了一扫,目光掠过秉娴面上,只是片刻停留,便极快地又转开,叫道:“天地良心!我没有同谋!昨晚之事也跟我无关!你们休想冤枉好人!”
秉娴望着绿芜,目光之中带着焦灼,但心中却知道:绿芜在掩护她。
绿芜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叫道:“是将军的侍妾跟我有私仇,才来陷害我的,我是无辜的!”
秉娴浑身的血都似凝固了:“容嫣,是容嫣!绿芜的意思是容嫣害她?!”
她顺着绿芜的目光看去,却见在旁边不远,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白色的毛披肩围着,里头一身的衣袍精致华贵异常,腰间穿金挂玉,头戴着的是白狐皮的毛帽子,而非是将军盔,长睫毛掩着双眼,一张脸却白的如雪相似。
秉娴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坠入冰河,冷冷地浸着森森的痛,身子本能地缩成一团,隐没在记忆深处的痛,纵然是黎明将至,却仍旧如噩梦亲临般,铺天盖地爬上来。
檀九重淡淡一笑,道:“真个嘴硬。”他的双手放在腿上,白色刺金线的护手,在手背上形成个花瓣尖尖的形状,右手上戴着两枚金戒,一枚纯金,其他两枚,一个镶嵌碧透的翡翠,翠色若滴,一个是透明的青玉,透着氤氲,左手拇指上却戴着个白玉云纹的扳指,古朴典雅,手指尖捏着,轻轻旋转,眼睛抬起,望向周遭看热闹的士兵,那双眸子,深邃鲜明,在清晨的薄曦里看来,深如渊黑如墨。
他轻声说道:“可知为何未曾堵住你的嘴?就是想听你哭叫着救命呐,不过到底是兰修的人,骨头硬。”
仿佛笑了一笑,他又道:“也罢,本将军想,或许凌迟那点儿痛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不如就这样,你既然是军妓,不如就照你的本行做,临死之前,让众军士痛快痛快。”语声十分淡漠自在。
秉娴僵站原地,目光直勾勾地望着檀九重。
檀九重道:“把她的衣裳撕了。”郎官得令,顿时上前,几下便将绿芜的衣裳撕得粉碎,露出白皙的身子,晨风清寒,绿芜嘶声叫道:“不要!”羞愤欲死。
士兵们一时都有些呆怔,檀九重道:“怎么无人上前啊?”
众士兵面面相觑,终于有几个按捺不住,冲上前去,起初尚有些拘谨,渐渐地便肆意起来。
绿芜叫道:“檀九重,檀九重,你不得……”话未说完,便被人堵住嘴。
檀九重笑道:“……让她叫。”
秉娴瞪大眼睛,浑身的血似冲到了头顶上,双眼要喷出火来,迈步往前,有个士兵拦了她路,她正要一掌拍开,嘈杂的声响里头,忽地有个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你现在过去,就白费了她一片苦心,你会叫她死都死不瞑目。”
这声音不知从何而来,秉娴吃了一惊停下步子,转头看其他人,却见身边众人都在目不转睛看向前头。
秉娴惊疑不定,只当自己幻觉,正要继续往绿芜那边去,那声音忽地又道:“你死了不打紧,兰家满门的仇,谁来报!兰修死都不会安心!”
秉娴硬生生地刹住步子,双手握拳,目光死死地望向周围,从每一个士兵的脸上掠过,可是每个士兵都在看着前方,没有一个面露异色,这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到,可是……究竟是谁在说话,又是谁知道她的身份!
秉娴觉得这声音依稀似在哪里听过,可又想不起是谁,她木然定住身子,前头那些士兵已经将绿芜围住,士兵如禽兽般的叫喊声中,却全听不到绿芜的声音。
秉娴一步一步撤回来,看看左右,从士兵们背后绕开,向着左手边而去。
檀九重淡漠地看着面前所有,手指百无聊赖地转动玉扳指,双眸时不时抬起,望向那群士兵。
奇怪……竟然无人出现?
是想错了么?难道那个人……真的已经死了?或许,早在昨晚上“她”就早已经逃了?
仍旧有些不可置信。
檀九重微微而笑:那么稚嫩的女孩儿,怎么可能……是想错了也是有的。或者她逃走了也是有的,还活着倒不稀奇,但在此处出现,才真正奇异,若是逃了倒不稀奇,若是不逃,才真正是怪异之事了。
只是……真想看看,那个本以为已死了的女娃儿……如果活着,会是什么模样?真个会藏匿军中?她……果真有这样胆识能耐么?
他的眸子之中掠过一道光。
檀九重起身,心里头有什么翻动,想走远一些看看,正在此时,听到一个似陌生似熟悉的声音,厉声喝道:“哥舒九!”
檀九重心中一怔,一时之间竟不能动。——身子竟对这个奇异的声音起了反应。
那声音自身后传来,又道:“哥舒九,让那些人退下!”
檀九重缓缓地回过身来,眸光流转,望向身后的人,心中有个惊奇又兴奋的声音,道:“出现了么?真的……出现了?”
就好像是个期待已久的新鲜谜底将要展现眼前,而他的兴奋,是因他竟知道,——他绝对不会对那个答案觉得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