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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时镇怀疑自己听错了。
“监狱?你刚才是说了监狱吗?”
“对,监狱。”不等柳时镇开口问,徐大荣直接说道:“六个月前,严弘植去警察局自首,说自己杀了人。案件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审理,最终以过失致人死亡罪结案,严弘植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如今在洪川监狱服刑当中。”
杀人?这怎么可能呢?
柳时镇强令自己冷静下来,问:“他杀了谁?”
徐大荣说:“一个叫韩善宇的男人。你还记得八个月前的paradise百货垮塌事故吗?韩善宇,就是在那起事故中和严弘植困在一起的那个人。被困废墟的第五天,韩善宇在极度的饥饿中丧失了理智,试图杀死严弘植,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活命。严弘植为了自救,在地上摸到一把西餐厅的叉子,慌乱中向韩善宇刺过去,谁知刚好刺中他的颈动脉,就这样要了他的命。更戏剧性的是,严弘植因为过失杀人受了严重的精神刺激,造成局部失忆,把这段记忆抹去了。可就在六个月前,严弘植去明仁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科治疗,在被催眠师催眠的过程中,这段记忆又突然被唤醒。于是,严弘植便去警察局自首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就是这样。”
柳时镇説不出一个字来。
这件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可仔细回想那些细枝末节,比如韩善宇被他救出时全身完好偏偏颈动脉被刺穿,比如严弘植刚醒过来时和他那段奇怪的对话,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让柳时镇不得不相信,徐大荣所说的都是真的。
与此同时,严弘植为什么会突然提出分手也有了答案,不能做-爱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理由便是严弘植打算自首,不愿意拖累他,所以才会狠心分手。
偏偏,柳时镇在那时被派往海外驻兵,彻底蒙在鼓里。
他不敢想象严弘植在那段时间承受着什么,所有快乐的回忆都被罩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让柳时镇觉得窒息。
这样看来,他还真是一个差劲到极点的男朋友啊。
挂了电话,柳时镇立即开车向洪川监狱出发。
他知道现在早已过了探视时间,他就是想离严弘植近一点,想明天能够第一时间见到他。
柳时镇打开车窗,盛夏的夜风依旧裹挟着白日的燥热,一股脑灌进来,扑到柳时镇脸上,带来黏腻的触感。
汽车在公路上风驰电掣般行驶,披星戴月,一往无前。
*
晚上十点半,汽车停在洪川监狱前。
监狱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名狱警。
柳时镇走下车,望着眼前这座漆黑的低矮建筑,想象着严弘植在里面的艰难生活,心脏针扎似的疼。
严弘植并不是强硬的人,在监狱这种充斥着暴力的环境中,会遭受着怎么的折磨可想而知。
但一切早已在柳时镇不知道的时候尘埃落定,无论他多么心疼,都没有办法把严弘植从不幸中拯救出来,这是最令他感到痛苦和无助的。
柳时镇向门口的狱警询问了开放探视的时间,便又重新回到车上。
他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合眼,却丝毫不觉得困倦,望着监狱漆黑的大门怔怔出神,就这样睁眼到了天明。
不管你正在经历着多么巨大的痛苦,太阳总是会照常升起。
好不容易捱到探视时间,柳时镇做了来访登记,然后在狱警的带领下来到会面室,找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焦灼不安的等待着严弘植的到来。
约莫过了十分钟,严弘植从一扇小门走了进来,一看到柳时镇,转身就往回走。
“站住!”柳时镇大声说。
闻言,严弘植顿住脚步,惶然无措的站在原地。
柳时镇急忙起身,快步走到严弘植身后,却又不敢离他太近,在距他一臂之隔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你今天要是敢走,我……我……”柳时镇却说不出威胁的话来,只觉得眼眶酸涩,随时都可能落下泪来。
从背后看过去,严弘植穿着略显肥大的囚服,衬得人愈发瘦了,脚腕上还戴着镣铐,皮已经被磨破,往外渗着血。
半晌,严弘植转过身来,看着柳时镇的脸,微微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
柳时镇强压住汹涌泪意,说:“我一回国,就赶着去见你,可你不在家,我便找来了这里。”
严弘植并不问柳时镇是怎么找来的,他是大韩民国特战司的大尉,想要找到自己实在轻而易举,这件事总归是瞒不住的。好在,最混乱的那段时间,柳时镇并没有牵涉其中,这就足够了。
柳时镇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却片刻也没有从严弘植身上移开,“过来坐。”
严弘植在他对面坐下来,看着他凌乱的头发,布满血丝的双眼,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心中顿时一痛。
“怎么把英俊的脸弄成这幅样子?”严弘植说:“故意的吗?”
“对,就是故意的,想让你同情我可怜我。”
严弘植微微一笑,说:“不要这样,我喜欢看你英俊潇洒的样子。”
柳时镇也跟着笑了笑,说:“下回,我一定让你看到一个超级帅气的柳时镇。”
严弘植笑了笑,没有接话。
两个人突然沉默下来。
眼神交缠在一起,所有的想念都写在里面,平静而又浓烈的倾诉着。
来之前,柳时镇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和严弘植说,他的自责,他的歉疚,可现在,看着严弘植瘦削而憔悴的脸,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重逢是如此不易而短暂,何必说那些话来制造伤感,还不如用这些时间好好看看严弘植的脸。
严弘植率先打破沉默,说:“你见到哲秀了吗?他还好吗?”
柳时镇说:“见到了,他看起来还不错,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那就好。”严弘植松了口气,说:“我一直很担心他。”
柳时镇顿了顿,说:“要不要我带哲秀来见你?”
“不,别带他过来,也不要告诉他我在这儿。”严弘植说:“与其让他知道了为我担心,还不如让他以为我在某个地方好好的生活着。哲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尽快融入这个社会。我现在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哲秀已经考上大学,有了同学和朋友,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那我呢?”柳时镇看着他,问:“对于我,你就没有什么期待吗?”
严弘植笑了笑,说:“当然有了。我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晋升为少校,再遇到一个喜欢的人……”
“那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柳时镇打断他,说:“除了你,我这辈子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
严弘植低下头,说:“我和你……已经不可能了,你还是趁早忘了我吧。”
柳时镇沉声问:“我们彼此相爱,为什么不可能?”
严弘植叹了口气,说:“我不想成为你人生的污点。”
“你永远不会成为我人生的污点,正相反,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亮点,没有你,我的人生才真是漆黑一片,找不到前行的方向。”柳时镇饱含深情地说:“所以,不要想着推开我,我这辈子就赖上你了,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会去。”
严弘植低着头默不作声。
这六个月里,他没有一天不想柳时镇的,就算是做梦,也全是柳时镇的身影。
可以说,是柳时镇支撑着他走过来的,否则,在这座住满恶魔的、比地狱还要恐怖的牢狱里,他或许早就撑不下去了。
可是,他已经没有拥有柳时镇的资格了。
柳时镇拥有光明无限的前途,如果他留在柳时镇身边,就会成为一颗定-时-炸-弹,终将有一天会把柳时镇彻底毁掉。
所以,他不能这么做。
严弘植抬起头,看着柳时镇的眼睛,说:“不管你怎么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不要再来找我,更不要等我,彻底忘了我吧,就当我从来不曾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说完,严弘植站起来,径直向来时的那扇小门走过去。
柳时镇没有阻拦他,依旧坐在那儿,目不转睛的望着严弘植的背影。
转眼之间,严弘植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柳时镇枯坐一会儿,黯然起身,从另一扇门走出了会面室。
*
从那次以后,严弘植再也没有接受过柳时镇的探视。
但柳时镇并不气馁,只要他在韩国,每个星期都会来探视一次,风雨无阻。
可他的坚持并没有让严弘植软下心来,一直到服刑期满,他都没有再见过柳时镇一次。
严弘植原以为这样的冷心冷情会让柳时镇知难而退,可是,当他提着行李走出洪川监狱大门,看见穿着军装站在车前等他的柳时镇时,才知道他前功尽弃了。
正是春末夏初,柳絮漫天飞舞,好似下着一场纷扬的大雪。
柳时镇被柳絮白了头,穿着挺括的军装站在那里,隔着漫天飞絮和严弘植对望。
然后,柳时镇向他张开了怀抱。
那一刻,严弘植所有的坚持全线崩溃,眼泪夺眶而出。
下一秒,他丢掉手中的行李,无所顾忌的向着柳时镇跑去,一头扑进他怀里,用尽全力抱住他。
柳时镇立即回抱住他,力气大得恨不得把严弘植揉进身体里去。
他听到压抑的呜咽,他感觉到扑簌簌落进脖子里的热泪,整颗心就像泡进了海水里,又苦又涩,终于忍不住涌出泪来。
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拥抱着,用身体表达着、感受着重逢的巨大喜悦。
良久,柳时镇收住眼泪,松开手,把严弘植从怀里拉出来。
严弘植低着头,不敢看他。
柳时镇捧住他的脸,抬起他的头,迫使他看向自己。
“我等这个拥抱等得实在太久太久,恨不得一辈子不松手。”柳时镇用拇指擦拭着他的泪痕,柔声说。
“对不起,对不起……”严弘植的眼泪落得更凶,止也止不住。
“不要说对不起,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柳时镇顿了顿,神色忐忑的说:“你现在……还要和我分手吗?”
严弘植慌乱摇头,哽咽着说:“不,不要,我不要和你分手。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三年来,柳时镇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他伸手把严弘植紧紧拥进怀里,笑着说:“好,我们永远在一起。”